蝶璃

深宫曲 慧极必伤

         我叫易珊绫,是当朝太后,今年是我在这宫里住的第四十五个年头,也许是人老了吧,我总爱追忆往昔,可是有的时候,偏偏又什么都想不起来,不过这也难怪,我十七岁就入了宫,现在能想起来的大都是后宫的尔虞我诈,而这些,自然没有什么好回忆的。

       直到有一天,宫女整理旧物时,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画像,才让我回想起那一抹深宫中少有的亮色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我入宫的第三十七年,时年五十四岁的我早已坐稳了皇后的位子,也看惯了后宫的无数阴私,逐渐变得麻木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天,我照例去圣辰宫陪伴皇帝,刚进门就看见他在一大堆书里翻找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在找什么?”作为皇后,又是宠妃,我私下里不用向他行礼,于是直接凑上去问道,没想到,他见我过来,就直接从书中抽出一本递给我,我看了一眼,书名是《镜海奇思集》,作者名唤“镜海居士” “是本词集”皇帝说“你不是一向喜欢这些吗,这次出宫采买的人带回来了些,我瞧着有趣就给你了”我翻开词集略略看过,只觉得词风新颖,十分有趣,便笑着道“这写的倒很是不错,只是并未听过‘镜海居士’这个名号,若是能招揽此人,想来会是一个助力”“确实,可惜此人写完这本书后就杳无音讯了”皇帝也附和道,神情颇为惋惜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的事我并没有多在意,可我没想到,这本词集让我认识了一位奇女子,也见识到了她一生的悲剧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一切正正的开始,是那一年的选秀,一位叫江海镜的女子入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起初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,毕竟无论是谁,于我而言都不过是后宫万千群相中的一个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这种不在意却在一天深夜被打破了。

       也许是命中注定,那天深夜,我突发奇想的跑去御花园闲逛,却撞见了同样独自一人在御花园里做诗的江海镜,我躲在一旁,瞥见了她纸上的诗句。

       “江才人就是‘镜海居士’ ?”我走上前问道,她顿了一顿,但神情依旧淡然“易皇后如何识得‘镜海居士’ ”她反问“此前宫外曾向皇上进献一批民间读物,其中有一本《镜海奇思集》就赐给了本宫”我停了一下,又补充道“似乎是你入宫前的事了”接着,我从桌上拿一大堆纸中抽出一张道“只几句、还有这几句,本宫都在书中看到过”她闭上眼睛,似乎有些艰难地说“原来如此……难为易皇后记得”我看着她,不禁有些惋惜“皇上曾提起,此人只留下一本诗集便销声匿迹,无人知其底细。所以……江才人便是……”“是”她挣看眼看向我,忽然又笑了“不像?”其实,要说像不像,倒也能说得上一句“人如其诗”的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我要了摇头道“只是没想到镜海居士竟然是女子,更没想到其隐退的原因竟然是选秀入宫”我看着她说“此前不曾听人提起过此事呢” “从前无人知晓,自然不会有人向易皇后提起”她也看向我,目中不知是什么情绪,我却莫名的起了逗弄人的心思,笑着说“那本宫还是这宫里第一个知道此事的?”她垂下眼睛,也笑了起来“可不止是宫里”接着,她又暧昧的压低了声音,话里略带戏谑“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”然后他又恢复正常,略微正色道“打个趣,易皇后不要在意———确实如此,但本就是毫无价值的秘密罢了”我也叹了口气“要帮你保守秘密吗?”我问道,她又笑了起来,刚才那点正经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“好啊,就当是秘密吧——嫔妾和易皇后之间的秘密”我又问“你这会可是在作诗?”“姑且算是吧”她答道。“镜海居士久无新作,文坛之中大多深以为憾,看来本宫能独占这一份福气,一阅居士新作了?”我也笑起来,说实话,在和她相处时我莫名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“自入宫之事落定后,嫔妾停笔依旧”她看向我,眼中颇有些适宜之感“偶尔也趁着夜深之时来到无人之处,想找回以前的心境,却终是徒劳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她又叹了一口气,指着旁边的一些纸团,接着说道“喏,白费了些纸张,还不如誊写旧作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我心道不好,怕不是揭了人家的伤疤,真准备开口赔个不是时,却又觉得她的神情并不像伤感,只得开口道“可惜,可惜”她突然又笑了,开口道“但有一皇后在此,嫔妾愿意尽力一试” “为何?”我有些奇怪,她的笑容渐渐扩大,眼里染上狡黠的色彩“夜遇佳人,亭中密会。岂不大有可写?”却见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,忽然将桌上的物什收了起来“不过现在先不写了”她笑的愈发狡黠“咦?”我满脸疑问,却见她有开口说“天色太晚,行路艰难,易皇后也该早些回宫了”她又笑着补充道“嫔妾送你”

      我不禁无语望天,这可真是个小姑娘啊。

       又过了一段时间,她突然邀我游湖,我自然是欣然前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来到太液湖时,只见佳人伫立于湖边,而一旁已经被下了一条小船,不知为何,我瞧着眼前的画面,只觉得平日里一望无际的湖面也多出了几分“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”的美感“泛舟赏景,来试试?”她笑道,“江才人还会撑船呐”我纳罕道,接着小心翼翼的跟着她上了扁舟,环顾四周波光粼粼,顿时觉得更加心旷神怡。

       而她也未多言语,只将船摇离岸边,带水流湍急了些许,便搁下船桨,与我相对坐下。小巧的船,就这样在这我俩在水面飘荡。

        小舟随波逐流,在湖心自由飘荡,就好似没入宫时的那些日子,而此刻的我,明明还在红墙绿瓦的牢笼之内,眼前的景色却与平时大有不同,连带着心境也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了,不知不觉的,我竟一时沉醉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“珊绫”那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“我不喜欢皇宫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她神情忧郁,我看着她,有些犹豫的开口说“嗯……繁文缛节,森严戒律,冷暖人心”我没有她那样游山玩水的经历,我不喜欢皇宫多半是因为这些原因,而她她并没有给我正面的答案,只是扬起头,看着天空说道“你看,这里的天很蓝,很高”她顿了一下,继续说道“而来时路上的天空和这里不一样”她转头看向我,问到“你发现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 我当然发现了,但我并没有回答,因为我自幼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天空,我早已习惯了,甚至无法想象天空还会有别的样子,可我明白,她不需要想象,她见过更美的天空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就连天空,也会被院墙禁锢成四四方方的样子,我觉得……很可怕”她闭上眼,声音微微颤抖着说“每日每夜,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下,很可怕”她再次睁开眼看向我,眼中透着悲伤又奇异的光“整个后宫中,只有两个地方能让我稍微透过些气来”她略带忧伤的说“一处是奉天楼,还有一处便是这里” “因为可以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吗”明明是疑问句,却被我说出来肯定的语气“是啊”她笑了笑,显得有些悲凉“外头的人看宫里的人,个个穿金带玉,似是华贵无方”她看向翻着波纹的湖水,笑容更显凄凉“我只觉得,还比不上着湖畔的落花,能够随波而去……宫里的多少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一眼太液湖的尽头,它们却可以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把手探入荡漾的碧波,却因为刺骨的寒冷蹙眉,我看着她的样子,明白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做落花,若哪一天真的成了落花,那也一定不是去看这太液湖的尽头,而是被人遗忘在宫中的某个地方,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死去,永永远远的留在这吃人的后宫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也缩回手,低声道“若我坠入其中,只能沉落水底,沦为鱼虾的饵食”她叹了口气,声音轻的几乎要随风飘散,但我依旧听到了,她说“……不过,那也比现在要好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说什么傻话?有我同你泛舟作乐,还说不如飘零落花?”我心下一惊,这话脱口而出,说完之后我都觉得自己有些离谱,同我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在一起有何可了呢?可她却笑了,连连称是,眼中的阴霾在那一瞬间一扫而空,又恢复了那副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“有帕子没,借我擦擦”我顺手把帕子递给她,用叮嘱女儿似的口气对她说“风大水冷的,小心着凉”她没再说话,笑得却有些无奈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日落时分,她才再次撑起船桨,我们渡回水岸,各自回了住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些日子,我再去拜访她时,刚一进屋,就明白了什么叫“未见其人,先闻其香”不过这里的香指的是酒香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她素来嗜酒,甚至经常拉着我一起“小酌”,我也劝不住,索性陪着她一起喝,正好看着她,不让她过于贪杯。

      “又在喝酒?”我明知故问“不提前说声要来”她小声嘀咕着,像极了我女儿偷吃东西被抓包的样子“这回是要赶我还是要留我呢?”想起曾经被喝醉了的她赶出来的经历,我笑着打趣道“不想赶,也不敢留她故作为难的叹息了一声,我忍不住笑了起来,却听她说道“行了。坐,啊不,娘娘请坐” “看来江才人是已经醉了”我对她突然且不规矩的礼数弄的哭笑不得,而她却故作正经道“易皇后有所不知,上回易皇后来时,竟让嫔妾找到了与昔日好友作乐是的感觉”她一脸高深的说“嫔妾这一声娘娘只是想提醒自己,莫要纵酒成瘾,往后失了尊卑呢”

       我十分无奈,索性岔开话题问到“哦?难不成本宫与江才人入宫前的旧友中的某人有所相似吗?” “谁人能与易皇后相似”她闭上眼,再次看向我时时候带上了些自嘲的情绪“相似的是……镜海居士和易皇后面前的我吧”

        见勾起往事,她的神色愈发郁郁,我忙同她在桌前坐下,她似是会意,不再多言,斟了两盏酒,将其中一盏推到我面前,另一盏则被她端起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  我们对酌片刻,渐至微醺。

       她迷蒙着双眼,视线在我身上飘忽不定,难以捉摸。似乎想越过我的面容,看到些别的什么“又在想你的朋友了?”我问“为什么这么觉得?”她反问道“你借酒浇愁,不就是为了怀念往昔?”我看着她,这小姑娘的心思不要太好猜“啊”她闭上眼,神色在烛光的映衬下莫名的有些暧昧“独饮时是,有易皇后在,自然不是” “这话又怎么说?”我有些不明就里“易皇后在陪着嫔妾共度当下,嫔妾却追忆往昔,岂不辜负?”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视线,有开口补充道“哦……好久本就该配以美色。一群穷酸文人哪里及得上花容月貌,易皇后不必误会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脸上有些发热,说实话,我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颇有自信的,哪怕已有五十余岁,但也自信当得起一句“花容月貌”只是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称了一声“美色”再看着她那一副暧昧的神情,却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大言不惭……”我心中暗道,并决定开口讨些利息“下回然丫鬟换个口脂吧” 这回轮到她发蒙了“不好看?”她碰了碰嘴唇“不,油得很”我笑了起来,不想她直接往桌子上一趴,胡搅蛮缠道“……嫔妾醉了,没听清”

       后来我又去拜访她多次,几乎次次都看见她在喝酒,聊天的内容也大同小异,只有那么几次,让我印象深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次是我无意间问她,她家里人知不知道她化名“镜海居士”的事,不想却问出来她家世的由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我不曾说。不过大抵也猜到几分了”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,随即显出了一种无奈的神色“送我入宫时,或许也有所不忍吧”我看着她,心中十分不忍,说实话,被强行送入宫的女子我见多了,但我第一次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“唉,既然心知你不愿,为何就非得让你入宫不可呢?”我知道这话问的有些深了,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“不怨他们……本就不怨他们”她微微蹙眉,神色十分无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海镜……”我从没想过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会是在这种情况下“旁人待字闺中之年,我已游历山水,写成了自己的诗集。我爹娘他们……已纵了我许多了”她闭上眼,唇角含笑,却并不似高兴,我也叹了口气说“终是不能再多纵一回了,是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收敛了笑容,看向我“曾经也是满腹经纶、心怀壮志之人,在官场上艰难受制这么多年。谁不想坚持,谁不想抗争”她神色带着异样的伤感“七品到六品,这一级的晋升,我爹等了二十年” “二十年”我叹息着,也随着她感叹了一句,说实话,我出身世家,父亲是二品文官,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情,但也听说过寒门官员的不易,若是身后没人,任凭你满腹经纶、才华横溢,也只能一生碌碌,任时光蹉跎,磨去棱角,搓掉志气,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很没来得及感叹完,她却笑了“说起来,他晋升的那一日也恰好是我成为江大人义女的那一天呢,可惜我都没来得及向他贺一贺喜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明白了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她却再次开口了“我都不敢说,我和他谁更痛苦”她依旧笑着,但眼底却深藏着一抹痛色。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”我心下发痛,却不知如何安慰她。她也潋起了笑容,那抹痛色逐渐占据了她的双眼“用一个没有指望的女儿换一个此生唯一的机会么,这样的买卖在这世道上也算不上残忍”她的渐渐握紧了酒杯,指节透出玉色“所以我不怨他们。要怨就怨我自己,非要去望及天高海阔,才使得如今的禁闱宫深如此艰难”她突然又松了手,笑了起来“不说这些了。喝酒,喝酒”我抿抿唇,只说了个好字。

       美酒入喉,方才的沉重似也消减了几分“对了,易皇后想知道我原本姓什么吗”她又笑了起来,那种狡黠的神色再次爬上双眼“姓什么?”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,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“易”她笑容更加灿烂了“这么巧……”我喃喃道,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,抬起头来,就见她笑而不语“无聊至极……”无万般无奈的敲了敲她的脑门

        还有一次,我去的时候她已经醉了,拿着旁边的一本书就让宫女拿下去烧了温酒,待宫女把书拿下去了,她告诉我那书是她以前认识的人写的,随后又开始批判那人空看山水,诗词却半点长进都没有,我看着她在哪里口出狂言,半点不似我见过的那些闺秀,但却比她们多了一份鲜活的灵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她醉得彻底,一会埋怨我没拦住她,一会又说烧了也好。

      “海镜……”我唤她“你也该看开些了吧” 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我,自嘲的笑了笑“什么算看开?”她笑容不减“我从接到册封圣旨的那一刻就知道……知道自己今生……”她醉的着实厉害,话都有些说不全了“生……不得自由,死……不得其所……算不算……算不算看开?” “这样的念头,反而是最折磨你的”我深深的叹了口气,我并没有见过天高海阔,但我至少能对她的前半句感同身受,入了这宫闱,哪还能有自由可言呢?但她已经醉得彻底,我也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,只是我的话已无人回应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次我回宫之后,便上请给她订封号为“镜海”也算是给她的念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后来我才知道,连她那些朋友们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,她还说,隐去姓名,以文会友,随来随去,相知相惜,这些在文人眼里的意趣,在旁人看来,或许只是徒有其表的荒唐罢了,可在我看来,那是身处后宫和闺阁之中的人难以想象的逍遥自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也明白,她怀念的不是那位故人,而是昔日快意的光景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她笑了笑,说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了,而那些痛苦也已经让她麻木,我现在还记得她当时喃喃的说“麻木不是比单纯的痛苦更可怕吗”

       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说“你刚才说的,珍惜当下呢?”我想我当时一定显得异常急切“我……我不是在这里吗?不是还有我在这里吗?”我用力握着她的手,使劲摇了摇,像是要把她从这场噩梦中摇醒一般“当下……”她小声说“近在眼前,又触不可及的当下吗”我叹了口气,就见她又醉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几个月,我再去看她时,她却显得很高兴“珊绫,你来啦”她手中握着笔那支消失了许久的笔。“这又是做什么?”我问到,她正站在桌子后面,端详着桌上的画卷“哪来的画啊?”我问道“我画的”她笑道 ,“不写诗了,改画画了……”我无奈的笑笑,她却说以前游历山水的时候就顺便学了,只不过入宫以来浑噩度日,什么都耽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并不意外,毕竟在见到了她的才华之后我就对她那些“随便学”的技能不感到意外了,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画画。

       “昨夜梦见你了,醒来仍有所感,索性便画了下来。正好你来了,替我评析评析。”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,她笑着解释道。“梦到我?”还画出来了?我有点懵,还没来得及问更多,就见她拿起那幅画递了过来“喏”看到那幅画,我不仅瞪大了眼睛,这画上的人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我啊!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她看我这般惊讶,似乎十分不解。“你画工如此精湛,但这画中之人……分明不是我。”我万般无奈的解释道。“我梦到的你,就是这般模样……”她一时间竟有些失神“她就是你。你在梦中亲口同我说的,她就是你。”我看着她,总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了,我想不通,于是继续去看画,看了两眼心中暗道“她的画,画的很好。可总觉得……好奇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但看着她,我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,“那她……好罢,我。你梦到我什么了?”她闭上眼睛,似乎在回忆那美妙的梦境“你在梦中勾魂摄魄,玩弄人心,但我不但不觉得恼恨,反倒难以自拔呢。”她嘴角含笑,哪怕闭着眼,我也能看出她暧昧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更懵了,说实话,我自认当得起“勾魂摄魄,玩弄人心”这几个字,否则我也不会圣宠三十余年不衰,但我从没想过会以那副模样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梦里,可看着那幅明显不是我的画,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泛酸“哼,说着梦到我,却画了别的女人,现下还要这般来揶揄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借着那股酸劲,我脑子一白这话就脱口而出,可还没等我觉出羞意来,她就先笑了“怎会?”她的笑容灿若娇阳,似乎曾经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,而那束光也照进了我早已阴冷的心,那是我入宫以来就没再见过的光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画的不错,下次不要再画了”虽然我很珍惜那束光,但看着画上大胆的衣物……还是别让她再画了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可她却不干了,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道“可是这会我却觉得作画似乎比看书写诗更有趣”但看我面色不渝,她又耷拉下嘴角道“罢了,大不了我画些别的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还要画别人?”这下可好,我的酸劲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“我画别的你也不乐意?”她也不高兴了“罢了,我本来也不常画画,即日算是特例。就算你不说,也多半不会再画了。况且,往后不会再梦到你了”她看着我,神色有些伤感。“为什么?”我惊了。“梦里你说的”那束光芒从她眼中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感伤“本来我们是很快意”她闭上眼,不再看我,我刚想开口安慰,却被她抢了先“可是后来你却说‘你我殊途,此你好梦一场,你余生好自回味。往后,我就不再入你梦中。”她叹了口气,又看向我“我本欲去问个究竟,却只能看到你在前面走着,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。”她看着我,神色逐渐染上悲凉之感“再之后,你只说了一句‘莫要拦我’,我便坠入悬崖,睁眼却是梦醒。那下坠的感觉现在还记得”

      “这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啊……”我小声嘀咕着,不想却被她听见了“当然是好梦。”她又笑了“我可要回味一生的” “哼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。所以,镜海美人你白天在想什么呢?”我见她露出笑容,也开始打趣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而那次之后,我再也没见过她。原因无他,只是快年底了,作为一国之母,我要准备年终的大宴,实在挤不出时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而在我累死累活的准备好一切,再一次去见她时,她却告诉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记得那天,她容光焕发,眼里闪着我从没见过的光,身上的郁气真的一扫而空“珊绫,你来的正好,我有话要同你说。”看到我来,她的神色却突然凝重起来,但眼里的光芒却没有消失。“怎么突然这么……凝重?”我有些不解。“凝重?没有……是个好消息。”她有些迟疑,让我不禁怀疑那束光是假的。“——起码,对我来说是这样。”她又补充道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的表情怎么看起来不像很高兴……真是神神秘秘的。”我心下想着,跟着她进了内室。

       “好了,你快告诉我。”刚一进屋,我就忍不住开口了。“我要离开这里了”她笑着说,“离开——等等,你说什么?”我大惊失色“是。”她眼中有些不明的情绪“皇宫”她坚定地看着我,我也明白我无法挽留她,可这是皇宫啊,哪有那么容易离开!可看着她坚定的眼神,我把话又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你找到了什么法子?”我问。她告诉我,她曾经的朋友寻了些江湖上的能人异士,可以带她出宫,但这很奇怪,因为她的朋友并不知道她在宫中。“人都会想办法的么。今时非彼时了”她说,我下意识的觉得她没说实话,但也不好再问。“只是我没想到,打破这个秘密的不是我,而是你”我试图换个话题,她却笑着摇了摇头“我们之间,有了一个新的秘密,不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我又提醒她小心,她说她会从奉天楼走,那里的管辖本就独立于皇城的守卫,而那位奇人又武功盖世,混入守卫中就可借势带她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,她笑着让我放心。“江海镜,你真没骗我。”我死死的盯着她,决定一旦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异样就利用职务之便,直接把她禁足,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我什么也没看出来“我绝不骗你。”她的眼中只有坚定“信我一回,就这一回——最后一回了。你若不信,往后就没有机会了。” “我只怕,信了才是没有机会了。”我这么想着,嘴上却说“信不信都是这么一回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看着我,说她会想我的,那双眼里的深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,说实话,我真的很想把她留下了,但我明白她在这里有多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 毕竟,我的小姑娘从来就不是金丝雀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她告诉我会在一个月内走,趁着夜深人静离开,还说如果在奉天楼外寻得疑似的尸骨,就是她得以脱身的证明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心跳的厉害“你真的——”我想在确定一次,却被她打断了“珊绫。”她说“我终于能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往后,我就自由了。”这是她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,声音轻的似乎要碎在风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一旬,有天傍晚,我听到了她失踪的消息,我明白她的计划开始了,于是我在深夜的时候去了奉天楼。

       我想再见见我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   深夜的奉天楼并不开放,也很少有人会这个时候来。因此,我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这不对,因为只有那一抹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立即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顺着隐蔽的窄道蜿蜒而上,奉天楼险峻的地势已一览无余,而我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——这里依旧没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同时,我也明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珊绫”她看到了我“只能送到这里了,剩下的路你不能陪我了。”她闭上眼“回去吧,夜里很冷” “江海镜!”我大吼,她却十分平静“之前不是说好了?”她的声音很轻“别舍不得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看向她,紧紧握住她的手“我不是舍不得……”我感觉我的声音在颤抖“太危险了,你别站那边。我们、我们回去吧……”我知道她不可能答应,但我依旧想试一试,

        她闭上眼,她摇了摇头,再睁开时已含着泪花“或许正如那日你与我梦中所说,你我殊途。” “呓呓痴语,你为何一直念着……”我急得发疯,她却依旧平静“因为我如今终于看清,这深宫岁月,本也是一场梦。”

       梦在痛苦,也终究会醒。梦在美好,也由不得自己割不割舍。

       她再次闭上眼,单薄的身影像是寒夜中的的一只紫色的鸟儿,站在山巅,振翅欲飞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是梦……不是梦啊。”我双眼发红“你看我真真切切站在你面前,我是真实存在的。”她却不愿再看我“是啊,即便是梦,也是真真切切做过的。”她的泪水划过脸颊“虽然,留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我感到如切肤裂骨的痛苦,但只是这一味美好,就足以让我不悔来此一遭”她笑了起来“珊绫,你是真实存在的,这场梦是真切做过的。”

      不知是谁的泪打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,我也在那一刻松开了手,而她那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夜色吞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吧……”我看着她“越远越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我明白,只有凤凰才能在血泪相争中涅槃,而折去双翼的鸟儿只能在绝望之中等待灭亡。

         所谓殊途,正是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 哪怕我不能感同身受,也不忍她再被这地狱折磨。

       我最后看了她一眼,转身离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易皇后,多谢你,赐我好梦一场。” “勿念,勿忘”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很轻,几乎瞬间就碎在了风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我听到了。我匆忙地转身,可寒风中那还有她的影子?“勿念,勿忘……”我低声呢喃着。

      而遥不可及的天空之中,传来了飞鸟长啸振翅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小姑娘啊,终归飞向了她的蓝天。

         那天我回宫不久,就见宫女来报,说宫人发现了海镜的绝笔信,赶去奉天楼找的时候就只见着尸骨了。

       我什么也没说,只问皇帝是否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回答是肯定的,皇帝知道后,又看了她的绝笔信,异常悲悯,叫人记下是意外坠亡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你要的自由吗……”我挥退了宫女,低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那晚,注定无眠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太后娘娘,您怎么了?”我回过神,看见了那位跟了我一辈子的宫女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“……没事”我收起了画卷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和那天一样的对话呢……

       我的小姑娘啊,你过得还好吗。

文中对话大多源自深宫曲,略有改动


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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